留坝县和凤县交界的柴关岭
暮春时节,我们踏上了褒斜道。此刻,就站在斜峪关外。
绿色的秦岭伟伟然巍巍然峨峨然地横亘在面前。春情勃发,危乎高哉,令人嗟叹。褒斜道仄着身子斜斜地自谷口钻进秦岭,贴着陡峻的无可攀援的崖壁。斜水在西,壁道在东。
我们下了车,仰望着秦岭的这条谷口。在进入谷道之前,先礼谒一番,对这条世界至为古老的栈阁最长的道路充满了敬意。
此次,我们要从斜谷入,由褒谷出,自北而南穿过这条古道。还要去见一位孜孜于秦岭文化的守护者和发掘者,他和同伴们十年磨一剑,凝聚心血和汗水的栈道考察与研究成果即将面世。
古代栈道遗存的石栈
我们为什么要崇敬褒斜道?
褒斜道的得名,是因其沿着渭水支流斜水与汉水支流褒水两条河谷而行。知道褒斜道的人不少,走过这条道的人亦非寥寥。但现在的人们都把“斜”字读作xié。如果查阅清人桂馥的《说文解字义证》、中华书局《实用大字典》等书籍,就会知道“斜水”正确的读音应为“yē shuǐ”,所以褒斜道应读为“bāo yē dào”。现在常用的“褒”也是俗写,在古代正式的文献记载中都不写作“褒”,而写作“裦”。如《文选·班固赋·西都赋》:“右届裦斜陇首之险。”李善注引《梁州记》曰:“万石城泝汉上七里有裦谷,南口曰裦,北口曰斜。长四百七十里。按:在今陕西裦城县东北。”
作为古代关中越过秦岭通向南部汉中盆地、安康盆地和商丹盆地的六条要道之一,褒斜道是开通开凿修建最早而行旅最为繁盛亦最为捷近的一条。自关中到汉中,由褒斜道穿行,不用翻越大的高危的山岭。所以,早在殷商的中期或者更早,关中与汉中以迄四川的交通就走的是褒斜道。殷末,文王伐蜀,武王伐纣,纠合天下诸侯,蜀人也即由褒斜道至丰镐。关于褒斜道的重要地位,严耕望先生在他的巨著《唐代交通图考》第三卷《秦岭仇池区》中就说:“汉唐时代,裦斜道为秦蜀交通干道,以其险峻为全国诸道之冠,故久为史家所称述。”据严先生考,早先周幽王伐有裦,即由褒斜道。而在幽王之前,褒与关中的交通,早就由此道用兵。
春秋时期,秦蜀间经褒斜道多有贸易往来。战国时期,秦张仪、司马错伐蜀,也是经过经此道。之后范雎相秦,又大修褒斜道栈道。到了秦末,褒斜道已经成为南北经常往来的栈道。之后,汉高祖刘邦烧绝栈道,以防诸侯盗兵袭击,向项羽表示他无东向之意。这些先朝的故事都记载在《史记·高祖纪》和《汉书·留侯世家》中,斑斑可考。而再通褒斜道,已是西汉建都长安之后。
之后,褒斜道屡修屡废,有烧绝,有大水冲毁,山体崩塌,阻断栈阁。数梁坍摧,则全路不通。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清末。而在这条古道上发生的故事,则是中国古代道路交通史上无与伦比的。商旅运送的艰辛,还有急如星火的驿驰,杨妃的荔枝,就是从褒斜道扬鞭催马的奔波才到长安的。在这条古道上,历史上各种各样的大戏反复上演,尤其是金戈铁马的杀伐,一直到宋元,从未止息。
斜水的得名,斜峪关、石头河和桃川
一刹那,我们的车就跃入斜峪。
褒斜道在南北谷口早先都在当道筑有关城。北谷的就叫斜峪关,南谷的叫鸡头关。如今,南北谷的关城都消失无踪,斜峪关关城的具体地址、建筑规模和消失年代,都没有见过文献记载,可能废弃消失的比鸡头关要早。明张翰《松窗梦语》卷之二《西逰纪》对鸡头关有详述:“褒城乔木夹道,中多虎豹,所登山渐高险,所谓鸡头关也。关门三重,有军把守,不减朝天、七盘。少下即入连云栈,自此历青桥、马道,凡九十里皆栈道,两崖陡绝,中开一路;于山腰下瞰,江流轰雷喷雪。路断处,皆空中悬木为路,所谓栈也。出马道口,桥曰樊桥,传为樊哙所造,即萧何追韩信处。传有碑记其事。”张翰走在这里是明世宗朱厚熜嘉靖三十八年(公元1559年)。鸡头关既然如此雄壮,斜峪关雄峙北谷,亦当不减南谷雄伟。
车傍着左面的崖壁,行驶在挂在崖下的道路上。斜水在右下的河道里奔流,树木茂密,闪闪颠颠,路转转旋旋,水一会儿见一会儿不见。路齐斩斩地削起在水上崖下。在这样的山水间,有一种古老与今日转瞬切换的幻觉,神情也有些恍惚。
实际上,我们此时正穿行在斜水峡谷中。峡谷是深邃的,西边的斜水也渐见丰沛,山却愈来愈高厚。斜水在这一段今日被叫作“石头河”。的确,河床堆积、铺满了大大小小的形状各异的花岗岩白石。这些石头在唐代的孙樵之前就已经挤满河床了。孙樵说:“河中多白石,磊磊如斛。”石头河在这一段是从东南向西北奔流的。而我们是从西北向东南溯石头河而上,在车里的我们看来,似乎是斜水在倒流。这也是斜水给人奇怪的感觉。
东、西两面的沟壑里不停地有细流深涧汇入斜水。由药树芽、火烧滩、鱼池岭、北瓦窑坡、南瓦窑坡一直到鹦鸽镇,这些地名也五光十色,色彩斑斓。鹦鸽镇已经是平坦的坝子,两面开阔,荡荡如砥。山倏忽左右闪开,退到了两箭之外。到了这里,人的心也一下子松泛起来,不由得有一种下车隐遁观览的冲动。然而,在过四林庄、流砂岩、下坝后,路忽然陷入漩涡。实际上,从下寺院向前,过马耳山、构家峰、老爷岭、下河坝、马家坡之间,开始,我们以为一头栽入了一个马蹄形大山窝,由此凹向南,蹄面底部在北面的老爷岭和南面的构家峰的夹峙中,一直上升到北面冯家坡和南面下河坝的挤峙,才翻出这个急突的蹄掌。但是,在地图上长久凝视下,我们忽然发现,从西北向东南一条直线的斜水,在此和马蹄状的弯环,恰成一个长长的斗柄,而马蹄状的漩涡也不再是一只蹄掌,而是一个圆形的舀斗。长柄正在一斗斗的把东南而下的水源源不断地斜向西北的斜峪口。而从东向西的桃川也把水注入这个斗中。桃川也似乎一把斗的长柄,横担在斗的堰沿。无论从东从西看,此时的斜水,都正在斜舀着这条河流。我觉得,这才是斜(yē)水的真正含义,斜水就是这样得名的。因为以前关中方言将用瓢舀一瓢水,或用斗搲一斗米,就说成“yē”一瓢水、“yē”一升米。
鹦鸽嘴还在石头河河谷。唐代在此设有松岭驿。
一上冯家坡,就进入了桃川河谷。这是斜水的上游。从蹇坡一路西行,数武之地就是桃川镇。在更远的唐代,这里是连云驿的故址。
这时的桃川河谷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一路上鲜花盛开,各种各样的果蔬蓬蓬勃勃地生长,风送花香,蛱蝶飞舞,馥郁盈谷。一百多公里长的桃川河谷平畴沃野,村庄连绵,家家户户房前屋后绿水萦绕,果树荫蔽。一霎间,让人仿佛置身桃花源。
此时,我们发现,这里正在施工,沿着北面的山脚,水泥柱墩正在浇筑,还有大型机械轰隆作响。看到这些,我不禁在想,也许我们就是最后看见褒斜道珍贵的原始风貌的人了。
四十八个窟窿和无柱千梁的赤崖
过了桃川镇,经核桃树坪、枣园、龙嘴岩、魁星楼、鹿台沟、店子上、碾子沟门、双岔子,前面不远就是五里坡。
现在的五里坡,在行者眼里,的确是一面坡,平平无奇,但在古人的眼里足下,却是五里岭。按孙樵的说法,这岭上是一派沼泽沮洳的。因为这里是斜水和褒水的分水岭。两条南北分流的河流在东、西两面坡上分脉,岭上沟壑深浅,高低凸凹,又四散渗透流衍,故而在岭上形成万古沼泽。这样的景象直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修筑公路时,为了保持路基坚固,以免积水,施工方就把几尺深的淤泥挖出,填以巨石,之后再铺平路面。
到了嘴头镇也即是太白县城时,我们在此打尖。老板娘送过来菜谱,一面赫然竖排是“太白十大碗”,并印着来源,但我是不信的。山里民间的几大碗,我以为多来自古代当地曾有军旅的营寨,而太白的十大碗也许就来自诸葛亮的蜀军。看菜谱,虽名曰“太白十大碗”,高居谱首的却是“西岐合盘”。我们就要了这第一碗,又要了一个洋芋花肉,据说这褒斜道中谷地的洋芋是品质极为优异的,十分香美犒口,这也是我们此次行则褒斜,食也褒斜的亲身体验吧。
出门,春阳正骀荡,道长骏马驰。从嘴头镇向西南,直趋两河口。红岩河的上游白云河在左手,蜿蜒曲折,盘旋逶迤在山涧间。两岸陡峭,一路蟠曲。从阳坡庄就穿入深邃的峡谷,一条窄径就在陡崖底部悬挂着。两河口是白云河与七里川的交会处,以下则名红岩河。白云河在下白云接纳湘子河,再往下入西瓜滩时,已经是红岩河。李之勤《唐文川道》谓,由两河口折南经关山、马鞍桥、上白云,至下白云,即太白县白云乡所在地。上下白云之间,河谷开阔,而上白云与两河口之间,谷狭路险,距两河口二公里的关山街,可能就是唐代河池关所在地。古代的褒斜大道从南来,在这附近分路,地理位置和形势都很重要,故而河池关当道而立。现在的关山一名很可能就由唐代的河池关所沿袭,“关南为河池,关北为临洮”。如此,河池关就处于关内道与山南西道的连接关棙处。而这一条道,自嘴头镇以下十里开始度岭,自此一直到二十四孔阁,也就是当地人说的四十八个窟窿,近150里路全是栈道。直到明清之际,走完这条栈道和整个褒斜道,一般需要一个礼拜。褒斜栈阁之险,阁道之长,以此为最。李白诗吟:“西当太白有鸟道……猿猱欲度愁攀援……天梯石栈相钩连。”就是这里了。
从古迹街西行,到核桃树再折而西南,循红岩河谷过修石岩,河谷忽然开阔,在修石岩和铁炉沟口构成一个大口袋状的坝子,里面有和平村。和平村的阻碍处有一片褐红色的崖壁,兀然刃立。这就是赤崖。赤崖至今还残存着一条斗折蛇行的栈道,石梁扎煞,峭拔地斜伸在沟底的水流之上,左旁悬空,无柱,右仄紧傍或凸或凹的崖壁逶迤地向上羊肠戳出。身无负载,攀爬而上,手足并用,步步心惊,不由人股慄颤颤。
这赤崖就是三国蜀将赵云、邓芝屯兵聚粮之所。赵云撤退时烧绝崖北栈道,断绝曹真追杀。从此,即使重修,栈道亦是一百多里千梁无柱。而行旅就要在这样的浮梁上行走,岂不惊心动魄。今日残存的这几根石梁,就是当年的无柱千梁之几。
杨虎祺介绍指路碑
栈道文化学者杨虎祺
我们还沉迷在赤崖和它的历史故事中时,已经是下午4点多,而这里距离留坝县城还有一两百里路程。我们得起行,赶去和杨虎祺会合。他是我们此行一定要见的,也是介绍我们踏勘栈道唯一合适的讲述者。因为他是迄今在留坝以至整个秦岭有栈道的山岭崖壁中踏勘最多,也最熟悉栈道位置的人,是醉心于乡邦文物古迹的栈道文化学者。而就地理位置来说,留坝正当连云栈道的核心,绾整个北栈之毂。
一路疾行,终于在下午6点左右到了厅城留坝,和杨虎祺见了面。这个质直好义,小名“斧头”,精敏勇悍,且敦厚擅读善思的捷如鸷鸟的人,现在就站在我们面前,笑着,谦逊恭谨。十年来踏勘褒斜道的栈阁,足迹遍及留坝及周围诸县域,历尽艰辛,又经过两年的整理、撰写、筹备,目下他们即将出版“留坝丛书”十本,其中的《留坝文物》和《留坝栈道》(分为上下册)是对褒斜道考察的成果呈现,样书已经拿到。这些书的出版将向世人展示留坝县域内及中国整个北栈遗址的整体风貌,不只其数量远远超出之前公布的遗址数目,而且以支线及岔路大量的摩崖题刻文字、数据、图片,丰富了过去长期以来认为的褒斜道的主线干道观念,使褒斜道作为中国古代道路交通的文明现象载体之重要一环进入人们的视野。
夜里,留坝格外静谧。在接受我们采访时,他开始表情还很不自然,总觉得这是在自我吹嘘。但随着讲述,坚强且坚韧的十年渐渐清晰地展现在我们面前。
他从小生长在留坝,之后在西安上大学,又分配回留坝。怎样走上栈道研究这条路?他说,2011年夏天,当时他还在武关驿镇工作。张良庙博物馆副馆长高志文和汉中博物馆馆长冯岁平考察留坝的栈道,路过武关驿。也许是宿命,他也就参加了进去。这一进去,就成为栈道考察、踏勘、研究的核心人物之一。他说这些年来,他的主要精力、物力、财力、注意力几乎全部专注于栈道考察。参与他们考察的队员不下数十人,有聚有散,有来有去,但是几个关键人物始终凝聚在一起。他们爬山、涉水、钻林、蹚草,在莽林中穿行,在不毛之地徘徊,常受到野兽、猛蛇的威胁,草虱、蚂蝗、蚊虫的袭击,也常常感受饥饿、疲惫的侵蚀,但更多地感受到留坝栈道的神奇和庄严,领略家乡山水风光的空灵和穿透力。当那些千百年沧桑中未曾被人发现和关注的遗迹、诗文、佚事、风物呈献在他们面前,手中、脚下摩挲着先祖们曾经的心血过往时,似乎能感受到古人的呼吸与笑貌。
考察队员们的体能状况参差不齐。冯岁平视力不太好,一次在蹚樊河去马道草房滩遗址时跌入水中,没水的一瞬间,依然将相机高高举起。在去金洞子找古桥和摩崖石刻时,坠入崖壁之下,亏着有倒钩刺网住才保住了身体,待被拉上来时,腿脚胳膊上已是血肉模糊。
一次在探秘火烧店镇天星亮村草滩时,两天的跋涉,途中大雨倾盆,干粮殆尽,五位向导同时迷路,有的队员几乎就是爬回来的。晚上用餐,一个队员说,这哪是探险?简直是探命啊!在一次考察马道镇乱石窖村附近的太白庙、新房子观音庙,紧接着第二天又穿越石峡子沟去柳川锥窝沟、狮子坝铜牌沟的土地庙,本来四天的日程赶时间缩为两天。他看见冯岁平老师和陕西理工大学张显锋老师背上的汗水几度干湿,都结成了盐块。事后冯老师说,再不敢这样了,会出人命的。
重峦叠嶂的秦岭
苦辛、兴奋、迷醉……和背后的“酸点”
那是他们最美丽的十年。考察、寻找、收集、整理、研究,就是他们每一天的寄托。这些队员、朋友、师长与他们的故事,让听者的我们也无法释怀。他们探索穿越的古栈道,大部分已被废弃,途中罕有人烟。出发前仅带些干粮,馒头配榨菜是经常性的午餐。若是在三九严寒时,就生一堆火。一边取暖一边将馒头烤得金黄,掰一块就着烧开的泉水便是最好的享受。当他们在大嚼大咽之时,杨继斌和杨继心兄弟则忙着搨碑做拓片。出山时大部分时间都到了下午六七点。
因为在山中长大,自小对植物有执着的偏好。考察途中,对照平时在书中的记载,在山间他基本都能找到相应的古人所食所用的野菜、野果和药物。如《诗经》中的棠棣、荇菜、木瓜、薇菜、萱草、芍药、芣苢……而每当读着美轮美奂的诗句,如“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茇”“是时青裙女,采撷何匆匆”,并在山野荒林中对上相应的植物时的兴奋,那种只可意会的喜悦,常常令他迷醉。此时的他,就是《诗经》的主人。这个时候,山水、草木都是诗,他已经是诗人的杨虎祺。
十年中,有许多历经百年、千年、甚至更长岁月的陈迹,虽经风雨侵蚀雷电轰殛和人类活动的践踏,他们依然可以在拨开尘土、青苔后,看见历久弥新的秦汉、南北朝、唐宋、元明清、民国的摩崖、碑刻、遗像、栈孔、石柱,如武关驿、猴子岭、黑洋坝……等东汉栈道遗址,月坝子、寒水沟……等北魏栈道遗址,回车戍、三交城、西江口汛城、铁炉川营城、厅城……武休关、画眉关、柴关、平顶关……武关河唐代造像、三圣宫清代壁画、喇嘛皮包章程碑、铁炉村明代造像及题记等。
通过不下十次赴武关驿遗址的考察,踏勘,冯岁平对栈道做了时代判定;连同孔雀台、月儿坝、寒水沟遗址,从另一角度提出了《石门铭》、“迴车”问题;两次穿越荒芜的文川道,摸清了唐代文川道及其遗址;踏勘清代的褒斜道遗址,意外发现了从康熙十九年至光绪三十二年的凤县官方文书档案,这是迄今为止西北地区发现最多的清代文书档案。
但更多的遗址已随自然或人为的破坏化作清风而去。四十八窟窿及太康碑、有碑刻的墓葬、回龙桥、紫云桥、民国留坝县城行道树、金佛寺、火烧关佛爷庙及壁画、清代民国的历史档案,清代所有驿站遗址,各路口的指路碑,连理亭(树、碑)……尽皆漫漶。之前,我也跟着他到过栗子坝,看过指路碑,并且,他还给我寄过一幅指路碑的拓片。他说,天下就三通指路碑,他都知道在哪里。
他们的考察研究眼界是开阔的开放的,并不仅局限在留坝境内。也与外面的研究者互相交流合作,从国内外汉学或栈道文献考据专家,或从中外各大博物馆、图书馆、个人收藏中搜集到大量与留坝有关的资料、图片,以及极其珍贵的国宝样品。比如美国国会博物馆的《陕境蜀道图》,汉中市博物馆的《云栈图》,林则徐、曾国藩等人的《使蜀日记》,外国学者李希霍芬、竹添井井等人《栈道记程》,德国学者《中国祠堂》中的《张良庙》,作家老舍的《抗日歌》,整理出留坝历史上的风云人物党松年、江氏三良、郭函郭浚兄弟、殷步云等人的生平资料,民国前所有履职留坝的官员及重要事迹。
十年的风餐露野,每一次的路线设计,后勤保障包括向导、用餐品酒他都得提前规划。一次在酒喝正酣时,拓片师杨继斌问他,怎么每次考察伙食都如此适度?一句话差点触到了他的痛处,他把这叫“酸点”。“其实这背后的故事,不身历其地哪能得知。”他讲着,停止了,陷入沉思。他很少滔滔不绝地讲他的欢乐,更少倾诉他的苦辛。而在这个静夜,话匣一开,白酒助力,我们才见到他的真情至性。
对栈道,对那些壁孔柱孔,所在的位置,他都如数家珍。
翌日一大早,在他的带领下,我们踏上了连云栈道,走过留坝老街,走上厅城的残余的城墙,之后一路到留侯镇,过紫云桥,摩挲镇外的断碑。然后观览了壮丽的庙台子,午餐后,一路到柴关岭,一直进入凤县三岔河,登上留凤关。折返后,已经临近黄昏,可是还是鼓足勇气,徜徉连云寺村,溯北栈河,过数百米的悬桥,缘高上低,顺着水滨,跋涉草莽,翻过大大小小的石头,攀爬着到了武关驿栈道故址。巨大的秦汉栈道的深60厘米、长宽各40厘米的方形壁孔和下面的魏晋壁孔,连同陷没入水或石头壁坡上的柱孔,深深地震撼了我们的心弦,叹为观止。
休息一晚,便与他依依握别。雨越下越大,从连云栈道的北栈河进入褒河,都是雾蒙蒙的。我们伴着褒河一同南下。到马道镇,我们在路旁一家卖菜兼卖土酒的铺子里避雨,向铺子的主人打听马道的轶事遗闻。萧何追韩信的雕塑就在眼前,只数尺之近。忽也想起1943年8月16日,那位大有名气的李约瑟也是在这里碰见大雨,断了道路,一直阻塞到武关河。
之后,一路下行。出了褒谷,我们停下来,回望,雨后方霁,云蒸霞蔚,褒谷笼罩在一片岚霭氤氲中。
文/韩健畅 图/记者尚洪涛
编辑:张娟